北京时间10月2日17时45分,2023年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率先揭晓。开创了mRNA技术的匈牙利裔美国生物化学家卡塔琳·卡里科(Katalin Karikó)和美国医生兼免疫学家德鲁·魏斯曼(Drew Weissman)斩获大奖。

获奖理由:

卡里科和魏斯曼在核苷酸碱基修饰方面的发现,对于新冠大流行期间针对病毒的mRNA疫苗的神速研发至关重要。他们突破性的成果,从根本上改变了科学界对mRNA如何与免疫系统相互作用的理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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曾被所有人拒绝的想法如何成为新冠疫苗研发的技术关键?

几十年来,科学家一直希望做到“定制”信使RNA,然后以此实现超凡的应用。他们将mRNA理解成人体内万亿个细胞的“配方手册”。这本册子的核心思想在于:对合成mRNA进行精确的调整,然后将其注入人体,之后,人体内的任意细胞都可以转化为一座药物工厂,生产出人体需要的“药物”。这就是所谓mRNA疗法。

然而,将科学理想转化为医学现实比许多人想象的困难得多,也足够震撼。

mRNA技术的开创者

30年前的mRNA只是科学世界里的一潭死水,而首创mRNA技术的匈牙利科学家卡塔琳·卡里科(Katalin Karikó),也在发现了一片新大陆后进入了职业生涯的死胡同。

卡里科试图利用mRNA对抗疾病的能力来实现应用,可研究需要成本,于是她在20世纪90年代四处寻求科研资金,但无论是政府机构还是民间企业,都果断拒绝了她——甚至卡里科的同事也不看好她的想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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BioNTech的高级副总裁卡里科在家中工作

卡里科的mRNA蓝图从纸面上看是非常有说服力的:人体依靠数百万种微小的蛋白质维持自身健康,通过mRNA告诉细胞要制造哪些蛋白质;如果你可以设计自己的mRNA,那么,你可以自己掌控这个传达生产命令的过程,造出你想要的任何一种蛋白质——它可以是能逆转罕见疾病的酶,可以是用来修复受损心脏组织的生长蛋白,也可以是预防新冠感染的疫苗。

1990年,美国威斯康星大学的研究人员设法令mRNA技术在小鼠体内发挥作用。而卡里科希望走得更远。当时的她有个大问题要解决:合成的mRNA很容易受到人体自然防御的影响。换句话说,合成mRNA可能会在抵达靶细胞之前就被破坏了。而且更糟的是,由此产生的生物破坏可能触发免疫反应,这使得mRNA疗法给某些患者带来健康风险。这是一个重大障碍,时至今日也仍可能掣肘mRNA的应用,但卡里科始终坚信她能解决问题。

在宾夕法尼亚大学任教6年后,1995年,卡里科遭遇降职。她曾多年担任正教授,但由于没有资金支持她在mRNA方面的工作,她的领导觉得没必要继续推进这个计划了。

卡里科说道:“通常,在那种时候,人们只会说再见然后离开,因为那太可怕了。”

屋漏偏逢连夜雨,被降了级的卡里科又被诊断出癌症,而她远在匈牙利的丈夫又因为签证问题迟迟来不了美国。她付出了无数时间和心血来推进的工作似乎正从她指间溜走。

卡里科说:“我想去其他地方,或做其他事情。我开始怀疑或许自己不够出色,不够聪明。我尽力告诉自己,一切都在这里,我只需要做出更好的实验。”

随着时间推移,卡里科做出了越来越多“更好“的实验。经过十多年不懈努力,她和自己在宾夕法尼亚州的长期合作者免疫学家德鲁·魏斯曼(Drew Weissman,与她共同获得2023年诺奖)博士发现了一种弥补mRNA致命弱点的方法。

卡里科和魏斯曼一次偶然的邂逅

1990年代初,魏斯曼曾进入NIAID 所长安东尼·福奇的实验室工作,在那里,他对于实验室研究之于医学应用的重大意义有了深刻体会。1997年,他进入宾夕法尼亚大学医学院,担任传染病部门的负责人。(值得一提的是,由于魏斯曼未曾接受过传染病医生的培训,因此招募他的工作曾遭遇重重阻碍。)

不久后,他遇到了热情的匈牙利学者卡里科。

卡里科向魏斯曼讲述了mRNA技术的情况以及她要将其变成一种强效药物的构想。她确信,mRNA技术可以成为一种传递治疗性蛋白质从而攻克疾病的方法——而魏斯曼想知道,这是否也可能成为一种将外源病毒蛋白传递到树突状细胞的方法。

在福奇实验室工作期间,魏斯曼对免疫系统的树突状细胞产生了浓厚兴趣,认为它们是免疫系统战胜病原体的关键,并一直想要将其用于疫苗研发。他问卡里科是否可以合成一些mRNA供他实验。

于是两人的合作水到渠成。

魏斯曼有研究资助,也有大学提供的启动资金。他最初用这些资金来开展mRNA相关工作(主要关注艾滋病毒)。魏斯曼提供了他作为免疫学家的专业知识以及对疫苗开发的动力,卡里科则带来了详尽的RNA知识、生物化学背景和对科研的无限热情。

卡里科和魏斯曼的关键发现

前文提到,mRNA的最大绊脚石是合成的mRNA被注入人体后往往会引发恼人的免疫反应——身体感应到化学入侵者,并开始“战斗”,拒绝资助卡里科的机构也都是因为这个技术难点而捂紧荷包。卡里科和魏斯曼研究出的解决方案是碱基微调。

mRNA链由核苷酸单体聚合而成,核苷酸由核苷和磷酸组成,核苷又由D-核糖与碱基缩合而成,碱基分腺嘌呤、鸟嘌呤、胞嘧啶、尿嘧啶(DNA链中则为胸腺嘧啶)4种。卡里科和魏斯曼通过少量碱基替换得到了具备“潜行”能力的合成mRNA——可以潜入细胞而又不触发免疫系统的防御。

宾夕法尼亚大学的医学助理教授,经常与卡里科合作的诺伯特·帕迪(Norbert Pardi)表示:“这是一个关键发现。卡里科和魏斯曼把少量不一样的核苷加入到mRNA中,实现了一石二鸟。”

mRNA与莫德纳公司成立

从2005年开始,卡里科和魏斯曼发表了一系列论文介绍他们的mRNA,尽管这些成果并未引起很多人的关注,但有两位关键科学家在看到他们的研究后,选择走入mRNA技术的世界,与卡里科等人一起做点什么。打这儿起,mRNA的医学应用开始从蓝图变为现实,莫德纳和BioNTech的未来也就此奠定。

其中一位科学家名叫德里克·罗西(Derrick Rossi),来自加拿大多伦多。当2005年读到第一篇论文时,39岁的他正在斯坦福大学做干细胞生物学的博士后。他认为卡里科和魏斯曼的工作已经不光是开创性的了,它简直配得上诺贝尔化学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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莫德纳的创始人之一德里克·罗西正坐在位于马萨诸塞州的家中。他于2014年离开了莫德纳

他说道:“如果有人问我把票投给谁,我会把他们放在首位。这一基础性的发现将在医学领域帮助全世界的人。”

不过当罗西于2007年以哈佛大学医学院新任助理教授的身份运营自己的实验室时,他并未想到疫苗这个应用方向。当时的他只想知道经过改造的mRNA能否成为胚胎干细胞的新来源。

胚胎干细胞可以变成机体内任意类型的细胞,这使其有望治疗从帕金森病到脊髓损伤的一系列疑难杂症。然而,胚胎干细胞研究一直存在伦理问题,原因在于它们取自胚胎。罗西认为mRNA有望助其规避伦理争议。他的思路是借助改造后的信使RNA对成年细胞进行重编程,令它们能像胚胎干细胞一样发挥作用。

他请实验室里的一名博士后开展这方面的工作。经过一年多的实验,2009年的一天,博士后把罗西带到自己工作处的显微镜前,后者凝视镜头,看到了非同寻常的东西:一堆他理想中的,“能像胚胎干细胞一样工作”的细胞。

罗西兴奋地将此喜讯告诉了自己在哈佛医学院的同事蒂莫西·斯普林格(Timothy Springer)。施普林格教授还是一位生物技术企业家,他觉察出其中的商业潜力,于是联系了罗伯特·兰格(Robert Langer)——麻省理工学院的生物医学工程教授,多产的发明家,“最会赚钱的科学家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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兰格是麻省理工学院生物医学工程教授,多产科学家,也是莫德纳联合创始人

2010年5月的一个下午,罗西和斯普林格访问了兰格的实验室(位于坎布里奇市)。会面历时2个小时,其间以及随后几天内发生的故事如今看来已是传奇。当然,他们也曾发生因自负引起的争吵。

兰格是生物技术领域的佼佼者,也是药物递送技术专家。至少有400家药品和医疗设备公司在使用他的专利。他的办公室墙壁上挂着他获得的250项大奖中的众多奖项,包括被认为相当于工程界的诺贝尔奖——德雷珀奖。

兰格意识到这位年轻教授发现了比干细胞创新更伟大的东西。“我认为您可以创造新药,创造新疫苗,创造一切。”在他看来,能够安全潜入细胞并指导蛋白质合成的mRNA前景无可限量,甚至有望挽救数百万条生命。

兰格告诉妻子:“这可能会是历史上最成功的公司。”虽然这家公司当时压根还没影。

3天后,罗西向创业投资公司风向标合资公司(Flagship Ventures)的高管们做了另一场演讲。风向标公司位于坎布里奇市,由亚美尼亚裔企业家兼慈善家努巴·阿菲扬(Noubar Afeyan)创立和经营,其名下有着数十家生物技术初创公司。阿菲扬的反应与兰格的一样热情,他在2015年发表于《自然》杂志的一篇文章中表示,罗西的创新“瞬间吸引了人们”。

几个月后,罗西、兰格、阿菲扬以及另一位来自哈佛的研究人员成立了莫德纳公司——莫德纳之名由来自英文单词“modified”中的“Mode”与“RNA”组合而成。

罗西袒露斯普林格是第一个打钱的投资者。在莫德纳于2012年发布的一份新闻稿中,阿菲扬表示,莫德纳的“前景可与30年前起家的最老一批生物技术公司相提并论——它为制药厂提供了全新的药品类别”。

然而,尽管莫德纳已为每个创始人赚了数亿美元,可罗西心里很不满意。他在当年10月份接受《波士顿环球报》采访时指责兰格和阿菲扬在宣传时过于夸大了。专研胚胎干细胞的他,其实还并不了解mRNA技术的全方位潜力,而这两位似乎比他更清楚该技术的潜力一般。

罗西于2014年离开了莫德纳。他说道:“这完全是胡扯。听到他们宣传内容的每个人都只是摇头。”

阿菲扬称赞罗西推进了宾夕法尼亚州科学家们的工作。但他也指出,这只会促使自己和兰格问这样一个问题:“你能想到一种能够帮助你在体内制造任何东西的代码分子吗?”

兰格则对媒体表示,罗西“取得了重要发现”,但几乎全都集中在“干细胞方面”。

其他科学家也将mRNA视为极具潜力的革命性工具。

德国的BioNTech

在莱茵河畔左岸的德国美因茨,一对科研夫妇也创办了一家生物技术公司,并对mRNA技术充满信心——尽管他们并未怎么考虑用它制备疫苗。

乌古尔·沙因(Ugur Sahin)是土耳其人,他的父亲在科隆的一家福特工厂谋得营生,于是全家就此移居德国。沙因的妻子奥兹莱姆·图雷西(?zlem Türeci)从小便接受医学熏陶,她的父亲是一名在天主教医院工作的外科医生,经常把年幼的图雷西带进医院。1990年相识之时,沙因和图雷西都是萨尔州一所医院里的大夫。

这对夫妇一直对免疫疗法感兴趣。免疫疗法利用人体免疫系统对抗癌症,是近几十年来医学领域最激动人心的创新之一。此外,他们也在探索个性化疫苗的可能性——借助疫苗教会免疫系统消除癌细胞的方法。

他们是科学家,同时也身兼企业家。在共同创立了自己的生物技术企业之后,这对夫妇说服了曾投资他们公司的双胞胎兄弟——托马斯·斯特朗曼(Thomas Strungmann)和安德烈亚斯·斯特朗曼(Andreas Strungmann)——再成立一家专营mRNA癌症疫苗研发的新公司。

它就是BioNTech。公司的美国总部位于坎布里奇市,沙因担任首席执行官(CEO),图雷西则为首席医疗官(CMO)。

身兼美因茨大学医学中心教授的沙因表示:“我们是mRNA技术的领头羊之一,但我们并不认为BioNTech是mRNA技术公司,它的招牌是免疫疗法。”

与莫德纳一样,BioNTech也启用了卡里科和魏斯曼的技术。2013年,他们聘请卡里科担任高级副总裁,以帮助监督其在mRNA方面的工作。

莫德纳和BioNTech的不同

在成立初期,莫德纳和BioNTech的运作方式大相径庭。2011年,莫德纳聘请斯特凡·班塞尔(Stéphane Bancel)担任CEO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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首席执行官斯特凡·班塞尔坐在办公室内

班塞尔称得上是生命科学领域的后起之秀。他在哈佛拿到了MBA学位,同时也是化学工程师,不过他从本质上说是一个商人,而非科学家。2007年,34岁的他成为法国诊断公司BioMérieux的CEO,但4年后被阿菲扬招至莫德纳麾下。

2012年的莫德纳大放异彩。他们宣布已从风险投资家那里筹集到4 000万美元(尽管距离其产品的临床试验还有不少时日)。之后,英国制药巨头阿斯利康同意支付莫德纳2.4亿美元,以获得数十种尚未被研发的mRNA药物的使用权。

莫德纳不曾发表任何科学出版物,也从未公开任何数据(关于新冠疫苗的除外)。然而,它以某种方式说服了投资者和跨国制药商,令他们相信那些科学发现和专业知识将会改变世界。

莫德纳改变世界的承诺,以及他们于2018年上市前筹集到的超过20亿美元的资金,与其在mRNA疗法方面的不断突破相互印证着。不过研究团队也曾被老大难的技术问题困扰。在动物实验中,他们的mRNA治疗一度引发危险的免疫反应,为此他们选择降低药物剂量,但这样一来疗效就很微弱了。

如果重复剂量的mRNA毒性太大以致无法被用于人类,那么他们将不得不设计那种只需注射1~2次即可显示出效果的药物——那不就是疫苗吗?因此,这家生物技术公司逐渐向疫苗公司靠拢。

相比莫德纳,BioNTech获得的关注少得多。沙因表示,低调是公司的基调。在成立后的5年内,BioNTech以沙因口中的“潜艇模式“运作。没有新闻稿,只专注于科学研究(很大一部分来自他在大学里的研究)。与莫德纳不同,BioNTech从一开始就发表了许多学术论文。

2013年,BioNTech开始显露其在改变癌症治疗方法上的雄心,并很快与多家大型药物生产商建立起合作伙伴关系。公司还设计出13种宝贵的新型化合物,它们已被投入临床试验以检验其治疗多种疾病的潜力。

BioNTech于2019年10月上市,当时他们募集了1.5亿美元,不过等到闭市时,公司市值达到了34亿美元。这个数字不到莫德纳的一半。

CEO沙因依然保持着他学者式的生活方式。他一直使用大学的电子邮件地址,不考驾照不开车,每天骑着他那20岁高龄的山地自行车从家里赶到办公室。

结语:

实际上在新冠大流行以前,人们对mRNA技术的态度游移不定——这是一个聪明的概念,但无法保证一定实现。而现在,大家越来越相信未来的mRNA疫苗能帮助人类对抗流感、疟疾、癌症甚至艾滋病等一系列疾病。(详见mRNA疫苗成功阻击新冠后,科学家向流感、癌症、艾滋病等全面“开火”

资料来源:

The story of mRNA: How a once-dismissed idea became a leading technology in the Covid vaccine race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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